前几天的事了:上海某小学课本,将李天芳老师《打碗碗花》里的外婆,改成了姥姥,还说了:外婆是方言说法,要改。
还说这种改法是:“适当了解祖国语言的多样性”啦,“姥姥比外祖母更贴近实际接近生活和蔼亲切”啦,之类。这事出了之后,大家纷纷回忆,念叨自己家乡如何称呼外婆/姥姥/外祖母,以证明外婆二字的合法性。我觉得,这有些跑偏了。
此事的重点,不在讨论外婆与姥姥何者是方言,何者不是方言。重点是:即便说外婆是方言说法,又是谁给的权利,允许以方言为理由就改动原文的?
作者李天芳老师接受采访时说过,改动这段文字,作为作者自己,未获得任何通知。这就是擅改了。
中国自古确有改文章的,但基本是逢了忌讳才得改。比如蒯彻跟汉武帝刘彻重名,改为蒯通;李世民之后,唐朝为了避讳,改民部为户部;李渊之后,陶渊明一度被改叫陶泉明。然而那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呀。现代已经没有皇帝了,哪那么多避讳?当然,非要说这文章祸国殃民了,违背基本伦理道德了,改,也可以。
触个方言,就敢改文章?方言都算罪过了?还所谓 “适当了解祖国语言的多样性”,敢情剔掉方言说法,让天下都长一条舌头,居然还能让语言多样了?还所谓“姥姥比外祖母更贴近实际接近生活和蔼亲切”,敢情我们这些从小叫外婆的,都是对外婆包藏祸心?
《红楼梦》里,林黛玉一见史太君,就觉得她是外祖母,莫非是她对老妇人很生分?非得“黛玉便知是他姥姥”,才显得亲切?
说要改,也好,好得很,来来来,别只改一处啊!
《狂人日记》里说爹娘是娘老子,明显是南方方言,改不改呢?
《边城》里翠翠骂二老“你个悖时砍脑壳的”,明显是湘川一带的方言,改不改呢?
《红楼梦》里“你别嗔着我多嘴”,“一嘟噜上只咬破三两个儿”,这是河北方言色彩了,“越性叫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才算。”,越性这词,是江苏如皋地方的方言了,改不改呢?《金瓶梅》里一整本对话,许多是山东方言,改不改呢?张爱玲小说《等》里都是上海老阿姨对讲,改不改呢?《繁花》和《海上花列传》,对话都是上海话,改不改呢?楚辞里的“兮”和“些”都是方言词,改不改呢?
如此一本本一句句改完了,中国文化焕然一新了,没有方言了,才过瘾吧?可惜,谅他们也改不了。不敢改吧?没权限吧?怕引众怒吧?于是只敢在小学生注音课本里,抠抠姥姥外婆这种字眼,就是欺负孩子不太识字吧?
所以,我们讨论外婆与姥姥哪个是正统,其实是被转移了注意力:无论外婆与姥姥,哪个是正统哪个是方言,都不构成改文章的理由;因为方言就改文章,本身就是胡扯淡。
以我所见,这次改动,一蠢,没文化;二怂,不敢碰经典和约定俗成的玩意,三又猥琐,上有所好下必甚焉,于是找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开刀,显得自己领会了上头精神,不是白吃饭不干事的。如此改法,真是有趣,嘻嘻。
(来源:“张佳玮写字的地方”微信公众号)
(张佳玮)